張孝德：鄉村產業做大做強的風險與陷阱|讀懂鄉村系列（25）

我們一定要認識到，正在興起的鄉村產業，是對傳統工業經濟模式和工業經濟學顛覆性的新型產業，這才是我們必須接受的新思維。理論也許是乏力的，但事實是我們最好的老師。

目前以做大做強和逐利為目標的資本下鄉，已經出現許多失敗教訓，值得我們反思。
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
故事一：被做大做強捆綁的模范村

我去甘肅省一個村調研，該村曾是全國扶貧現場會的參觀點。村長是一位能人，并且是一位利他的鄉村好人。

改變村里的面貌和產業發展的資金，均來自他們在城里開飯店掙的錢，累計給村里投資有一千多萬元。他用自己掙的錢，給村里的許多家庭建設了大棚，改善了村貌，帶動村民脫了貧，這確實是一個好的典型。

這位村長給我們介紹時很有自信和自豪感，但我看了以后，心里面老覺得不舒服，因為發現他做的有些事，并不符合農村的實際。

如投資30萬元搞了一個和城市一樣的超市，投資幾百萬元搞水利實施，引進的一些果樹品種與當地氣候很不適應。這些投資尚未有收益，但他還有更大的現代化農業的構想。

我感覺他受社會倡導的做大做強的影響很大，如此下去不可持續。對著當地領導，我不便于講我的觀點看法，在上車走之前，我把這位村長叫到一邊，我說我想給他說兩句話：我說你要冷靜，現在做的許多事未來會成為你背不起的包袱，許多產業可能是爛尾產業。

我告訴他不要聽這個講要做大，那個講要做強，甚至政府還有投資補助，最后會吃不了是你兜著走，搞不好還會傾家蕩產。他說：“張老師，你不要說了，我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了。我現在就面臨著老婆要離婚，我欠了銀行的債，面臨傾家蕩產的危機。”這位村長講：“我原先也是就想做點善事，讓村里老百姓致富。結果有了成績后，上面來的領導越來越多。這個領導來說你做大這個、做大那個，政府給我50萬元，我需要配套100萬元。如此做下來就做成現在這個樣子了。” 我建議他把那個超市撤掉，村里人很少，有個小賣部就可以了。光這個超市就占用十幾萬元的資金，也銷售不動。我與他分別時, 他幾乎要哭了。

故事二：讓農民收益的小而美縣域產業

其實這些問題，不僅是在鄉村，在縣里也存在。我去成都的某個縣參加一個鄉村振興的會議。這是一個山區縣，縣委書記是一個作家，他的縣域鄉村發展的思路很清晰到位。這個縣是四川著名的水果之縣。

幾年來，縣政府沒有搞什么大規模招商引資，而是集中財力搞鄉村基礎設施建設，為農戶提供服務，也沒有搞什么土地大流轉，集中給大戶，他們把路修到了每個小山村，培育出一大批旅游鄉村和農家樂村。

這位書記講：“農村發展什么產業，這是農民的事，我們只是給農民提供公共服務，也不強制搞什么整合。”

我在與該縣縣委書記交流的過程中提問：“你不搞做大做強這一套，上面是否會接受？”

他說：“張老師， 這是有壓力的，上面來的領導和專家，講做大做強的很多。專家講沒關系，關鍵上面的領導不僅講，還要幫助給引進什么大公司，在這方面我已經得罪了一些人。”他說做小而美、讓老百姓家家富裕，這種做法壓力很大。與我們同去的一些專家，還在建議他們要上規模，引進龍頭企業、提高機械化水平等。

其實當地水果銷售已經很有規模，而且當地的銷售沒有任何障礙，各種民間自發組織起來的銷售網絡很完善，農民的旅游自己利用物聯網做的很好。

這里的高度分布式的鄉村產業已經形成了一個產業群，這個產業群已經形成了自己的運行機制。但在慣性思 維的作用下，我們沒有看到大龍頭企業，就認為不對，不現代化，所以來的領導和專家要建議引進大企業。

不要讓鄉村產業成為只有第一名受益的體育比賽

對于這個問題，也有專家學者與我討論，他們認為不做大做強就沒有競爭力，就會被淘汰。其實我在鄉村看到的是許多農戶恰恰是在做大做強的過程中，由于超出自己的經營能力垮掉了。鄉村產業的小而美與鄉村社會特有的自足小康生活相匹配。

他們搞一個農家樂，自己快樂生活著的同時，每年還能賺10多萬元，日子過的很是小康。但來了上面的領導和專家，總是講老鄉你的思想要解放，不要滿足現狀，可以做什么連鎖店，把農家樂升級為鄉村酒店。

如果這農民真的這樣做了，我們會發現，幾年后他成為一個負債戶，鄉村酒店沒有搞好，自己快樂的日子也沒有了。

不可否認，也有從農家樂做成大酒店的成功農民，也有像袁家村做大做強的典型，但是如果按照這個目標要求農民、農村都這樣做，這就是典型的以現代城市經濟思維要求農民。個別做大做強成功的農民，就像在體育比賽中獲得第一名的人一樣，只是極少數，不是常態。古人言“事非常態，皆為魔”。

如果按照做大做強的工業化思維推進鄉村產業，希望所有的農民都參加到商業的競爭中來，如此下去，鄉村產業所具有的藝術產業、多元化產業、民生產業、生活化產業等特性，都會在圍繞做大做強的競爭目標中消失。如此下去，鄉村經濟就會變成大資本、大 企業控制的經濟。

鄉村產業像藝術品生產一樣，這不是一個按照統一標準、統 一目標的競爭性產業，而是立足于各自的稟賦優勢，在悠閑的創意生活中完成財富生產，鄉村產業之間的競爭是比誰做的更美更、更雅，呈現為百花齊放的業態，而不是每年一度的奧運會，只是讓獲獎的人閃亮登場的比賽。

【作者系中央黨校(國家行政學院)社會和生態文明部教授】

此文選編自張孝德著作《大國之本:鄉村振興大戰略解讀》